二O一三年七月十三日午后,“汪意丰金瓶梅作品展”于北青画廊揭幕。素雅的墙面上,悬示了画家在不同创作阶段的数十幅作品,全面呈现了汪意丰的艺术面貌,也为其艺术生涯夯下了具有标注意义的里程碑。论及中国画,计白当黑是为特色,此次画中造像显然深谙此道它们并没有显示出视觉侵占的企图心。远观,澄澈清明,谐趣万端;近看,又不自觉地要放大瞳孔画作题材很多取自旷世奇书《金瓶梅》,这三个字亘古而今逗引世人多少遐思迩想自不待言,而今跃然纸上本就是奇事一桩!难怪,画家朱振庚啧啧称道,“中国画,可谓教外别传,又出怪人一个。”而作家贾平凹则眯起眼睛说,“当我打开他的画册,随着时间的顺序一幅幅往后看,我脑子里想到了漫画,想到了丰子恺,想到了宗教,愈往后,那种特立独行的品格愈明显,东方人的情调,明净祥和的境界,令我赞叹和感慨。”
其人
汪意丰的画室,就是他的府邸。驱车绕过通州大运河,转至宋庄,七拐八绕便是。挑帘进门,一副大字“宁静致远 ”自上而下,写得逸兴横飞悬于正中,也打穿了这幢三层小楼的纵向空间。汪府陈列的家什物用,多是在原木上“就地取材”,大树一劈两半,立面即是桌板,柴些的树墩便是桌腿!色彩自然也是原木本色,朴拙得让你觉得像走进了“无印良品 ”新设的样板间。“确属良品,但和‘无印 ’没关系。当年我在西安电影厂蜗居的布置,就是这个调性。”汪意丰说。本是画家的他,自言近年开悟书法,“兴致一来也要图画几笔”。其中有几幅字,比如“一念不生”,比如“认真是乐 ”倒也是画家闭关数载,内心止水的擘画。呷一口酽茶,我们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开始唠嗑。捎带一句,这面茶基本是农人日用的磨盘。
他,生在辽宁营口,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爷爷是下放的“右派”,一手好字,“他平反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写平反状,我就记得他一口气写了十几个为什么”!当地的大户曹家,人人传奇。“老大是抗美援朝的军人,盛传曾用步枪打下来美国人的飞机。但此人好酒,喝疯起来能推倒墙,又一次竟然借着酒劲把胳膊里的弹片给剜出来了。而这家人的‘老疙瘩 ’(小儿子)竟是镇上集市卖绣花针的!”汪意丰回忆说,他就是跟着这家的小儿子开的蒙。“他绣得最多的是水浒人物,花和尚倒拔垂杨柳、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景阳冈武松打虎,这些典故我不是从书里看的,而是从他的绣花图中了解的。他先拿铅笔在纸上上勾线描,描好了再比着绣花。这些图纸用久了,破损了,他就给我,拿来就没日没夜地画。”彼时,父亲买给他的《齐白石画册》、《黄胄画集》是他放在枕边翻得稀烂的至爱。
上世纪 80年代初国门初开 ,正值青春期的汪意丰买了顶朝鲜帽,他把帽檐撕掉,弄成贝雷帽的样子戴了好多年。他喜欢读尼采和叔本华的书 ,并直言不讳自己选择性阅读的偏好 ,“喜欢读尼采在巴塞尔大学时写的那篇《人性,太人性的》,我现在还能背诵里面的名言,‘最好的作者,是那羞于成为作家的人’;至于叔本华,我最喜欢他的《论女人》,比如他说大自然对于人类的坚定意志和目的,充分体现在女人的情欲中。这也是最古老、最有力的法规。所以,那时我就觉得欲望其实是件挺牛逼的事儿,欲望是生命的引擎,人因为欲望才勃发了生命力,进而诞生了爱,爱才会带来创作”。
彼时,汪意丰和自己的艺术小圈子追着看各色外国电影,“《最后一班地铁》、《德克萨斯州的巴黎》、《美国往事》我看了二十一遍”!在他的回忆里那是个狂飙突进的年代,当然也有些事让他渐渐明白这个社会或者说这个圈子运行的法门与禁忌,“我去中国青年美展首展看罗中立的《父亲》,你站在画前,会感到一个非常悲苦又执拗的形象,同时又能让你想象到我们民族的根性。但我非常奇怪这样一个陕北老农怎么会在耳朵上夹着一杆圆珠笔?!一问才知道画里本来没有,而且起初也没被选上,说他画得太旧社会,画画得太苦,让端着碗的老农在耳间夹着一杆圆珠笔,这才符合新面貌,于是才算通过了审查”……
其事
没有念过高中,凭借专业水平,还在初三的汪意丰就参加了高考。第一次专业课就通过了,但文化课只考了 47分,数学零分。“这事一点没让我觉得丢人,反而燃起了我考进中央美院的念头。”汪意丰说,自己没上过高一、高二,连着上了三年高考复读班,文化课两百分就能上,但从来就是考不过——那时他已经是中央美院连年(连环画、年画)系的著名人物了, 第三次下成绩单是吕胜中来通知的,“他说我让杨先让老师伤透了心,要是差个几分,甚至十几分都可以特招我进来,但差七十分,皇帝老子也救不了我”。
汪意丰说自此他对于体制内教育彻底死心,开始了云游的日子。他无心工作,在太原市郊工厂废弃的屋子里,闭关画画。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隐居,从此这个事儿成了他生命旅程中的驿站,“每当我决定做成一件事的时候,我常常会选在穷乡僻壤隐居起来,我的避世并不消极,那是为了入世,这有点兰陵笑笑生的意思”。这期间他还做了《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美工,并藉此进入西影厂。
整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中国电影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汪意丰说看看西影厂那座四层的“创作楼”就可以明了原委,“一层广告部,二层文学部,三层导演室,四层美工部。大家吃住办公都在一起,思维的火花在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中就撞击了出来”。他和王全安、刘惠宁是上下楼的邻居,平时经常串门。“我们一起听巴赫、莫扎特的音乐,特看不上肖邦、贝多芬;电影更偏爱看小津安二郎、黑泽明的作品。”画画仍然是汪意丰的爱好,彼时他一面在西安最早的五星级饭店凯悦给外宾“画行活儿”,一面继续自己的创作探索。90年代末,他在南京办了个人第一个画展,并在当地艺术圈引起轰动,曾经在 85美术新潮中炮轰“中国画已经穷途末路”的李小山说,“汪意丰的画与我们常看到的东西不一样,里面藏着一种幽默,一种顽皮,一种奇异的趣味,而他的技巧也正与对象吻合,这就使得他有了较大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