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本帮菜中,有道小菜叫做清炒草头。选鲜嫩的草头,旺火爆炒,再略加白酒,以酒香腾腾,来勾起草头本身的清香。本来草头这样的野菜,一般最适合清炒或冷焯拌食,上海菜却别出心裁,以草头垫底,配上浓油赤酱的红烧猪肠,名曰“草头圈子”,赤红映嫩绿,煞是好看,而极荤与极素,竟也在碟中一派和谐。
草头,又称金花菜,是江南人对苜蓿嫩头的称呼。农历三四月,苜蓿正是枝叶葱茏的时候,掐其嫩头枝茎约一寸许,就是可食用的草头,江浙两省的一些地区,又往往称其为秧草。清明前后,以秧草来烧咸肉河蚌羹,最是当时的美食。
今日的草头上得厅堂,登得樽俎,但在古代,苜蓿的滋味,却是苦涩中带着几分清贫气息。
苜蓿原产伊朗地区,汉代时,出于增强军事能力的需要,在从西域引入良种战马的同时,苜蓿也作为优质的饲料被引入中国。这种含蛋白质极高的植物,在中原很快普及开来,所谓“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唐 李商隐《茂陵》诗)。在作为饲料的同时,苜蓿的幼苗也开始成为蔬菜。只是,彼时的苜蓿苗,没有旺油热炒去其苦涩,只是在贫民的餐桌上充馔而已。
在唐诗中,苜蓿开始以饲料之外的姿态进入文学典故的殿堂,唐开元中,在太子的东宫中任左庶子的薛令之,因为单位伙食供应不佳,在单位的墙上发帖抗议:
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绾,羹稀筋易宽。只可谋朝夕,那能度岁寒?
左庶子在唐代是正四品上,官职不算低,想不到官府供应的伙食竟然如此粗劣:盘中的菜食,惟有一团卖相不佳的苜蓿。唐人以饭粒滑润不粘箸匙为美,而薛令之吃到的却是粘成一团饭勺舀不起的饭,其劣可知。配饭的羹,则稀到筷子捞不起内容物。这样的供应,无怪薛令之要大大不满了。而单位领导唐玄宗见了这样的牢骚,却是不悦,提笔批示说:“啄木嘴距长,凤凰毛羽短。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就这待遇,爱留不留。最高领导态度如此,薛令之总算见机,自动称病辞了职回老家。留下个“苜蓿盘”的苦涩典故,来形容教师或底层官员的清贫生涯。
宋代隐士林洪在他的《山家清供》里也引了这个故事,但他认为薛诗意不在抱怨伙食,而是托物寄意,埋怨仕途的不得意。因为在此老看来,苜蓿“其叶绿紫色,而茎长或尺。采,用汤焯油炒,姜、盐如意,羹、茹皆可。风味本不恶”,所以,“令之何为厌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