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所奇特的城市，原始的，也许还是独特的，把凡尔赛和安特卫普两个城市融合在一起，您就得到了波尔多。”
当我独坐在奥尔良狭小空寂的出租公寓里，偶然读到维克多？雨果的这句描述时，窗外，正是一派草长莺飞的五月天。经过一整个凛冽秋冬的漫长积蓄，此时的欧洲正值一年当中，阳光最为和熙柔软，春色最为浓郁芬芳的迷人时节。四下蓬发着的勃勃生机无孔不入，成了最致命的诱惑，我随即决定停下手中的所有工作，见缝插针为自己安排一场短途旅行。
除了红酒，还有一张城市名片
从巴黎出发，TGV高速列车以每小时200公里的速度一路向南奔驰，最终进入富饶美丽的阿基坦盆地腹地。走出St-Jean火车站老旧的候车大厅，波尔多傍晚六时的橙色夕阳仍然有些微的炫目，我半眯着双眼，感觉有徐徐微风裹挟着来自远处大海的咸腥气息拂面而过，让我原本困顿着的神经随即为之一震，眼前这陌生城市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现代风格的有轨电车晃动着它庞大的黑色身躯摇着叮叮当当的电铃与我们擦身而过。街对面，露天座位上，不放过享受任何一段悠闲时光的法国人或三三两两摩肩私语，或独自静坐沉思。黑色长围裙的男女侍者们端着托盘，优雅地在其间往来穿梭。
预定的酒店距离火车站有三公里路程，我们决定步行前往。黄昏中，影影绰绰地涌动着金色波光的加龙河（Garonne）款款出现在我们面前。相比卢瓦尔河流经奥尔良时的活泼与野性，此地已经濒临入海的加龙河多了一份宛如大家闺秀般的稳重娴静。站在圣十字码头的堤岸上，视野绝佳，左侧宽阔平坦的滨河公路环抱着右侧的河道，以一个接近45度的优美弧线自南向北徐徐舒展开来。1996年，时任波尔多市市长的阿兰？朱佩（Alain Juppé）在推进城市规划工程时，为了保持整个城市风格的和谐，对临河而建的一整排房屋进行了粉刷修整，于是，加龙河沿岸的建筑有了统一的青褐色阁楼与屋顶以及米色大理石墙面，这种典雅庄重的配色与其延续自十八世纪新古典主义的建筑风格相结合，无疑是一次法式优雅的集中完美体现，也成就了波尔多除了红酒之外的另一张城市名片。
白色纱帘里的暖意生活
第二天一早，享用完酒店传统经典的法式早餐，嘴里Croissant和咖啡的余香还未散尽，我们便直奔火车站，搭乘城际列车，前往今天的目的地—— “金色村庄”圣埃米伦（Saint-Emilion）——这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单的千年历史葡萄产区。40分钟后，我们的列车停靠在了圣埃米伦只有一来一往两条铁轨的超迷你火车站里。而此时，一直阴霾的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湿漉漉的风夹杂着略显料峭的寒意，穿透我们轻薄的春装，冻得人直哆嗦，好在一路有美丽的田园风光相伴。
早上十点半，小镇的一天尚未真正开始，除了我们这一拨赶早的游客，几乎再寻不见人影。整个圣埃米伦依山而建，地势崎岖陡峭，蜿蜒盘旋而上的鹅卵石小巷因为绵密春雨的沁润，变得有一些湿滑难行，坡度太大的地方，需要小心翼翼地扶墙而过。街道两边，各式店家都还没正式开门迎客。偶然能从临街人家虚掩着的低矮的百叶窗里，看到飘逸的白色纱帘随风轻轻摆动，从中依稀透露出的那一丝微弱的橙色灯光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为这清寒的街景增添了一抹温馨与暖意。
爬上一段狭窄的石梯，再转过一个隐秘的街角，我们来到半山上的一个空中平台，雨不知何时已停，氤氲雾气笼罩着教堂高耸的钟楼，几缕忽悠明灭的阳光穿透头顶阴云间的罅隙，星星点点地洒落在那些遗留自中世纪的古老砖墙上。我们忽然都安静下来，屏息静气，生怕自己的惊叹和照相机的快门声会扰了小镇流传千年的静谧与祥和。
隐去现代文明的蛛丝马迹
来到波尔多地区，红酒与美食是怎么也绕不开的两大主题。Caves du manoir有一个极其小巧别致的前院，郁郁葱葱的常青藤漫过乡间别墅老旧的木质窗棂，沿着一处缓缓的斜坡往下，扑面而来的一股阴湿之气瞬间吞噬掉了我们身后温暖的日光，眼睛因此有一小段时间的失焦，再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进入到一个神秘幽深的地下世界。墙上壁灯柔和的黄绿色光线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两边洞壁嶙峋粗糙一直向上延伸，但整个空间并不逼仄局促。上百个规格和颜色都整齐划一的橡木桶沿着墙边一字排开，再往里，是一个个五米见方的隔间，每个隔间里都密实地叠放着一整墙已经装瓶的红酒，褐色瓶身上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醇厚的橡木香气与隐隐约约的酒香把人熏得有一些微醉。
爬上一段极陡的铁艺楼梯，我们来到地面的品酒室，酒庄主人在这里热情地接待每一位到访的客人。虽然就名气而言略逊于西部的梅多克产区，但圣埃米伦出品的红葡萄酒却被认为是波尔多地区最浓郁淳厚的。独特的葡萄种植环境，成就了这里的红酒如丝绒般顺滑的口感，酒体优雅、丰满，散发着松露、吐司和煮红果的香味。品酒室宽大厚重的实木圆桌上，摆满了各个年份和口味的红葡萄酒，只要客人有兴趣，都可以尽情品尝。
午餐，我们选择了在网络和LP指南上都颇具好评的La coté braisée餐厅。这里除了有能够满足法国人挑剔味蕾的佳肴之外，最出名的地方还在于它是由一个中世纪的酒窖改建而成的。周围一切有关现代文明的蛛丝马迹都被昏暗的灯光吸收隐藏在了蕾丝桌布的阴影之下，带着领结身穿西装的侍者都上了一些年纪，却可以举着摆满杯盏和食物的托盘在狭窄的走道间小跑而过，不发出一点声响。和这样别致的环境相比，这里15.5欧一份Menu的价格让我们十分惊喜。
皮拉沙丘的高潮
第三天，同样是搭乘城际列车，我们抵达了位于阿尔让海湾凹入处的阿卡雄。天空一扫昨日的阴霾，蓝得澄澈透亮，没有了云层的阻碍，阳光不成线，却似一张金色细密的大网，笼罩着这个海滨小城的每一个角落。来此之前，我一点功课也没有做，对那传说中景色宜人的皮拉沙丘（Dune du Pilat）毫无概念。可没有想到的是，本次旅行的最高潮，就在这样的不经意间，悄然出现了。
因为是周日的缘故，没有公交车去皮拉沙丘，咨询了旅游局后得知，除了可以搭乘taxi之外，还能在小镇租自行车骑行前往，只需出示护照，然后支付10欧元，便能租到一辆性能绝佳的轻便自行车。从这里出发，有一条依海而建的自行车专用道自北向南蜿蜒8公里，直到皮拉沙丘脚下。一路上，有挺拔茂密的棕榈树为我们遮挡午后骄阳，细腻柔软的白色沙滩自轮边开始向远方蔓延，直到被汹涌翻滚的浪花淹没。
最后一公里，地上四下散落的沙砾越来越多，忽然，前路和视线都被一个通体金黄的庞然大物生生截断，穿过路边植物层层繁茂的枝叶，皮拉沙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逼入眼帘。这个欧洲最高的沙丘沿菲瑞特湾对面的海岸线延伸约2.7公里，宽500米，高114米，每年都在狂风和气流的作用下不断增大。这些具体却不具象的精准数据，很难让人在头脑中勾勒出皮拉沙丘的真正模样，只有当它真实可触地出现在你面前时，你才能感受到那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巍峨壮丽。沙丘中央，有人工修筑的水泥台阶，而我和同伴选择从旁边五十度的沙坡攀爬而上。第一次在沙丘上行走的我终于感受到了余秋雨曾经描述的那种温柔却不由分说的神秘力量。半个小时后，气喘吁吁的我们终于站到了沙丘顶端。左边，是绵延一万平方公里的朗德森林，右边，是来自辽阔大西洋的无敌海景，金色沙脊就横亘在这一片广袤深邃的青褐色与烟波浩渺的蔚蓝色中间。我摘下墨镜，顾不得高处肆虐的风会裹着乱沙迷人眼，只怕没有看清这绝世美景最本真的色彩。
平躺在这干燥柔软的沙地上，自背心里蒸腾而起的一股怡人心脾的温暖让人迷醉。你得承认，生命中的某一些时刻果真能让如梭的时光静止，就像现在，四下寂静无声，唯有阳光穿透眼睑，猩红的液体在喷薄跳跃的紫色血管里汩汩流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