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终极命题
周国平：你们从 1986年离开中国到美国去发展，有 20多年时间和中国基本隔绝，实际上国内普通的一些人，都不了解你们的成功。
周大荒：我们开始出现在艺术圈，是在上世纪 80年代的初期。第一个展览“花山壁画艺术展”在中国美术馆举行，画展结束后，我们收到一封来自美国画廊的信，所以我俩就去了美国。
我们第一次在国外做展览时，主题就是人类。表现了象征人类积极向上的最基本的东西——哲学、思考、历史，很多符号是抽象的，可读的，不可读的，我们通过各种艺术品去创造了自己的语言，在获得第 69届美国现代艺术大展金奖后，算是被美国艺术圈认可了。
周国平：我觉得这个特别棒。
周山作：刚才周老师说，很多艺术家的艺术跟政治相关联，当然在历史上，艺术家就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但我想我们的艺术，更注重于人的本性，人生命的力量，这片土地跟历史，我想会超越一种时间的局限。
像孩子一样去绘画
周国平：这个我很赞同，我觉得真正纯粹的艺术，不是站在时代前面，而应该是非时代的，超越时代的，这种东西是最有生命力的。
有一个画家曾说日后努力的目标，就是仍然像孩子那样画画，回到孩子状态就好了，这实际上是特别难的。我觉得这是你们打动我的一个地方。
周大荒：我告诉你诀窍，其实也不难，两个人合作听起来难，会想怎么样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出来。如果是这样追求就偏了。我俩合作时，山作画的东西呈现在画板上时，我不会太多考虑这个画的哲学性，它的理由。我可以随意地覆盖掉，出现另外一种符号在上面，这是在艺术创作里面，经常提到艺术创造，就是不断地给破坏，破坏就是一个更新的创造。
但是往往很多艺术家，不太有胆量去破坏自己的东西，但是别人去破坏是可以的。
周国平：但是评论家在写文章时应该很苦恼吧，你们没有办法贴标签，所以只好说是周氏兄弟。
周大荒：对，国外评论家也觉得非常难评，因为文化差异的原因，他对东方的东西不太好评，中国的评论家也不太好评，因为我们没有延续前辈的路子，可以说是什么都不像。
周国平：我原来也有这个疑问的，两个人合作，怎么样来画呢？事先是不是两个人一起共同构思好？你刚才这么一说，我明白了，其实你们两个人一起画画的时候，就是玩，像孩子一样在玩，没有任何约束，这反而就自由了，就出彩了。
周山作：30多年前，我在艺术上有所顿悟，悟到这个艺术神秘的钥匙，等你拿到这把钥匙之后，实际上可以随便玩。
周国平：顿悟是个什么情况？有这么一个节点吗？
周山作：我们在中国大地漫游了一圈，从长江、黄河流域开始，参观了很多中国古典艺术圣地，看很多让人感动的画面，发现它们都是最后回到原始绘画，实际上就是人类童年的创造，这些画面简单，粗放，带点符号性，但是非常神秘感，一切就是现代艺术中所追求的。现代人懂得太多，反而做不到的，为什么呢？就像一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非常纯真的，随手涂鸦的这种感觉，懂得太多以后，顾忌也就太多。
周国平：后来你们也懂得很多，怎么还能保持原来的心态？
周山作：这个非常关键，上帝把一切东西剖开，你必须要懂得很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眼光的提高是非常重要的。眼光提高才知道实际上不需要那么多，就是一笔就够了，眼光没有够的话，好的东西是看不到的。
周国平：但人总是要长大的，会有很多阅历，包括对一个专业画家来说。
周大荒：最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就是艺术。因为在我们看到历史上，艺术是有很多不同类型的。有些艺术是有哲学性的、但是有些作品是完全相反的，没有哲理的。你说色彩、线条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那就是他自己的东西。所以这个东西，艺术就是太不可解释，太不一样。
周国平：你谈到在童年时代、青年时代受到的磨难，也和你们现在成为周氏兄弟有关系，但是从你们的画里面看不出来苦难的东西。生命本来就是一种很自然的状态我觉得。
周大荒：我觉得很重要的，就是一个人在这个环境中生长，所形成对人的信念和思考。因为我跟山作性格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们从来不会埋怨所经历过的难处和痛苦。我们所盼望的东西，所信仰的东西，就是人生自己的态度，可能由于是这样，在我们的作品当中，看不到悲观。
周国平：还是你们天性健康，同样的磨难在不同人身上，结果是不一样的。
周山作：我想，刚才大荒说的，恰好是这种磨难，造就了我们，为什么这样说呢？我相信我们所有人，很多普通的梦想实现起来非常困难，但是由于这么多困难，你转换成幻想，在画布上就可以实现的，所以更由于这样的原因，激活了我们很大幻想的空间，怎么样都可以，可以天马行空，可以驾驭一切，但是只是在自己的幻想当中。这个就造就了艺术。
两个人的创作方式
周国平：我很好奇的是，你们有没有个人的作品？
周大荒：有，在工作室里有很多速写，或者只是线条，自己也没有完整说明这是什么东西，就放在那儿。过了一段时间，这个线条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
周国平：你们这么长时间合作过程当中，有没有觉得合作发生问题，不想合作了，有没有这种时候？
周山作：倒是没有不在一起画画了，有一段时间，不喜欢对方，不太说话，但是画画，会在一起。
周国平：那个时候画出的画和其他状态画的画会不会一样呢？
周山作：能够看懂艺术的人可能会感觉不一样。打个比方，有一次我们在美国做展览，同期还有绘画表演，表演之前有十几个小时的开车时间都没说话。但到现场就打破了，因为绘画实际上也是一种对话。
周国平：这一点跟写作我觉得有点像，一个写作的人生活当中也会遇到顺利或者不顺利的时候，这些东西，如果你仅仅是一个普通人，这就都是反面的，但你是一个作家的话，会通过写作把它变成财富。所以我觉得搞艺术特别赚。
当政治家没有当艺术家好
周国平：随便谈一下你们的生活状态，我记得喝酒的时候，你说觉得当艺术家多快乐。克林顿和奥巴马都是你的朋友，但你们也不羡慕他们的生活。
周山作：很多朋友经常问我们这个问题，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希望你做什么？后来确实是，想来想去，都还是艺术家，为什么这样说呢？克林顿在 2000年世界经济论坛以后，我们变得私交非常好。他们年轻的时候，真是有风采，但是总统换届后，站到背后看他们已经没有当年的风采了。包括像迈克尔·乔丹，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在他鼎盛时期，他确实是体育史上一个不可多得的明星，但是过去了就消失了，有时候他经常骑摩托车到我们家喝酒，感觉已经不是当年的乔丹了。但是我觉得艺术家挺快活的，我们不需要多少，心里都是很丰富，很充实的，也很自由，因为我们天性中也是喜欢自由，所以这个我想人生做个艺术家挺好的。
周国平：我下辈子也投胎当艺术家。但是我们是有相同的，作为艺术也好，作家也好，像我们这个工作永远不会有退休的，不会失业的，而且永远是快乐的。
周山作：艺术家还有一个好处呢，就是等你老了，一百岁，手抖了，画出的线条反而更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