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史并不仅仅是大角色和汹涌澎湃的大事件，更多的是很多一般人的辛劳、苦楚和隐忍，这是前史的创伤，也正是前史的实际。如果把前史比作一株花树，我期望咱们不但要看到那些美丽的花，更要看到泥土下面那些不怎样美观的根。”
——许燕吉
南开中学确是名不虚传，一进校门，广场两头芝琴馆、范孙楼矗立着，既宏伟又庄重，放眼望去，是一个很正规的大运动场，两头还有高高的水泥看台。图书馆是栋独立的三层高楼，礼堂有大舞台和带台板的排椅，和大剧院差不多。女生部远在校园里边，是栋三层的大楼，前面有大操场，尽管没有二道围墙，也俨然另是一院，男生是制止去的。校園内有一条通往教师宿舍区和景色花园鱼池的大路，两头是巨大的梧桐树。这气度不是那地上狭小的香港校园可比的，更不是那抗战后方的“精装”校园可攀的。成为这个校园的一分子，我忍不住孤芳自赏而飘飘然起来，殊不知，这校园对学生学业的高要求和严峻的规则在等着我。
妈妈带我去签到、交费和买南开的童军服，还闹了个小插曲。本来教务处发榜时，把我放到了男初一五组，这回验明正身是个女孩儿。教务处教师摇头叹息说：“没法子，只好在女初一二组再挤进去一个吧！”把男童军服换了一套女的，妈妈又把买的黑裙子退了，告诉我：“你的裙子能够凑数，能省一点儿就省一点儿。”这我能了解。对住校我是老经历了，妈妈也定心，办妥手续，她从速进城上班走了。
我抱了铺盖自己找到女生部——受彤楼。教师找了个同学带我去宿舍，安排之后去教室。教室里真是“群英荟萃”，过道窄得要侧身而过，现给我搬来的课桌塞在最终一排的边角上。教室后壁有个大壁橱，上面满是带门的格子，给学生放书本的。每人一格现已满了，没有我的，但是她们来取放东西时，我还得动身给腾当地。这我不介意，一瞬间吃饭有我一份就行。
饭厅在大楼后边，很大。高中生在一头，初中生在中心，女教师隔着层板栏在另一头。桌子排得很规整，一荤三素四个菜现已放好，八副碗筷也在桌上，竟然还有八张板凳，这儿能够坐着吃饭，并且不用自己洗碗，天天能吃上肉，怪不得要交这么多钱。哥哥说南开是“贵族校园”，大约这就是“贵族”待遇了。不用喊“立正、开动”，一吹哨子便开吃。12分钟后再吹一次，15分钟再吹就必须离席。我吃得快没有问题，可有的同学往往就得把没吃完的饭扣到碗下，教师看见要批判的。这儿饭也充裕，盛几回都有，菜也不至于到“道光”（倒光）年间。我这大饭量得其所哉，也不像在十四中时老想着酱油煮黄豆了。
睡房还在饭厅后边，是三排平行的平房。前面一排是独身女教师们住，中心一排是初一两个班组，一个班住一边，中心是通道，后边是初二的两个班。三排房子顶头是条总的通道，安的花格窗。通道前面就是仅有的那扇大门，构成一个关闭的大院。房间不大，放六张四块板子、两条凳的床，床下一只木板箱子，床上的被子平铺着，罩上白单子。教师每天都要查房“考美”。有的同学在被子上铺油布，或毛毯，再用比较细的漂白布一罩，四棱见角和豆腐干相同。每回布告栏上都是赤色的“美”字，稍差一点儿是“蓝美”，再一般一点儿，就什么也不算，同学们戏称“白美”。我的粗布单子怎样拍怎样挤也出不来线条棱角，若是起迟了动作慢点儿，来不及侍弄，它就好像一张发面饼了，发面饼就得得“劣”。一学期下来，我的名下一个“美”也没有过，却是赫然几个黑色的“劣”。
教室里也要查整齐的，桌椅的棱棱缝缝都得一干二净。有的同学乃至用蜡把桌面擦得锃亮。桌斗里的书本垛得整规整齐、直角直线。我没有书柜，一切的东西都塞在桌斗里。一比较，我天然就是最差的，常常又是“劣”的一类。
南开的日子很严重，男生听号作息，女生太远就再加一个铃声。闻铃急起、铺床、洗漱、上厕所，一共只给15分钟，就得在操场调集。早操结束，大都同学都奔向洗脸房或大厕所去办未办了的工作。不一瞬间，早自习铃声就又响了。各班的纪律股长已拿了簿本和笔站在教室门口。只需铃声一中止，再进教室的就被记上了姓名，致使同学们一边跑一边叮咛摇铃的老校工“多打一瞬间”。我是个大意快，铺床不求甚方，洗脸不求甚洁，很少被记“迟到”，但自习时和他人说话，或许出什么怪招，惹得哄堂一笑，都得被记上“不守纪律”的黑名单。
南开的每个楼门内都立着一面大长镜子，镜架楣上面刻着“面必净、发必理、衣必整、纽必结，头容正、肩容平、胸容宽、背容直”24个字，两头还有“气候毋傲、毋暴、毋怠”“色彩宜和、宜静、宜庄”的对子。这是校园要求学生的规范相，我又差之无垠。我没有大衣，妈妈找出她的一件大圆领子、大肥袖款式的灰麻点子的呢大衣，拆去了领子，撮缝上袖口给了我。妈妈不明白缝纫的学识，不知道衣服没有领子，领口就会愈裂愈大。没过几天，撮小的袖口也开了。我本来就胖，挺胸凸肚地再配上这么件挂到了肩头的大衣，风风火火跑来跑去，同学们送给我一个形象的绰号——“杂毛老道”。四川话“杂毛”就是假冒伪劣的意思。教师看见直皱眉头，不是说“把纽扣扣好”就是说“把皮带系紧，衣服拉直”，心里必定在想“怎样收来这么个肋脦兵”！
南开的教师也是比较严峻的，上课说小话是绝不允许，传便条、发短信息被发现也得罚站。化学课要演示试验，在芝琴馆的阶梯教室上课，教师看得清，谁若是打个欠伸，乃至其时教师没看见都得罚站，由于眼睛里有泪水了，提问答不上来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上化学课咱们都得规则。往常我尽管坐在教室后边角上，比较荫蔽，但总爱扭动身子，滚动颈子左顾右盼，教师也会发现，致使罚站成了我的粗茶淡饭。上课姑且好玩儿，下课就更不刻苦了，临考就抱佛脚混个刚及格。有一次考国文，有默书一项，错一个字扣一分，我这项简直被扣光，致使只得了59分。同学们替我说情，国文教师说：“若是他人，这一分我早给添上了，对许燕吉就不能添，添上她玩得更欢了。”为了下次超越61分，我只好背起书来。到学期末端，竟然还样样及格，没被筛选，不过仍是有相同没及格，就是童子军课。
童子军课还有不及格的？恐怕连男生带女生只我一个。说来仍是怪我，工作是这样的。天热时，校园规定要睡午睡，可咱们都睡不着，躺在床上装样子。我睡在窗户下，有时就坐起来朝外看，这一天，正美观见宅院对面教童子军的王教师（是位女教师）开窗户朝宅院里泼水，只穿了件背心，死后还站着一位男人，我不由哈哈笑起来。没过一分钟，她就到咱们这排来了，站到咱们房门口，气愤地问：“刚才是谁笑的？”其实咱们房里的同学听我一笑也都起来看见，都笑了，但是是我引的头，只好乖乖地供认，她便怒斥了我一顿，说我不守纪律，不恪守作息制度，还打乱他人午睡，等等。我挺不服气，嘴上不敢讲，心想你才打乱咱们午睡呢！没想到，她还到主任那里告了我一状。不久，有一天我在宿舍宅院边玩，遽然看见垃圾箱旁有张撕成两半的男人相片。拾起来一看，后边还写着送给咱们童子军王教师，再一看，不远处还有封扯破的信，本来是给咱们王教师的情书，大开了视野。好笑之余，心生报复之念，将相片糊好，将信裁去上款和落款，都贴到了班上的壁报栏，同学们看过都笑了一通。王教师必定知道了，所以我的童子军课不及格。第二学期开学时，我一个人补考童子军，成果仍是不及格。这影响不了我什么，我也不在意。
学期末端，我的成果陈述书上写着不守教室次序记小过几回，不守睡房次序记小过几回，教室整齐不合格记小过几回，睡房整齐不合格记小过几回，自习时看小说记小过，对师长不礼貌记大过。本来，得三个“劣”就是一过，主任叫我去，说幸而你拾到过一支钢笔交了来，记了一小奖，不然都有被开除的风险。妈妈看我的成果都算及格了，也没训我，她大约早听说过南开是“平价大过”。
（选自《我是落花生的女儿》，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