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9年至今的二十多年里,摄影家旷惠民先后四十多次深入岜沙苗寨,用质朴的摄影语言,记录下岜沙从不为外人知晓而成为中国著名人文旅游景区的过程。旷惠民的摄影作品《岜沙二十年变迁》曾经在美国《国家地理》总部展出,并获得2011年度“所有之路”职业摄影师奖。
1989年秋天,我第一次走进贵州从江县的岜沙苗寨,很快被这里美丽的山寨、纯朴的民风和古老的生活习俗深深吸引。之后的二十多年,我先后四十多次来到这里,拍摄记录这片土地点点滴滴的变迁。
每当翻开我的《岜沙影像档案》,总能让我回忆起那些难忘的追拍岁月,也让我对岜沙的未来有着更多的深思和担忧:下次再来的时候,我的快门还能拍到岜沙特有的民族文化和生活吗?还能拍到岜沙人本有的那张热情朴实的笑脸吗?或许,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1989年秋
感受苗寨的古朴生活
1989年秋天,在几个画家朋友的带领下,我带着相机,第一次来到这片被他们偶然发现的古老土地──岜沙。清晨,长途班车行驶在崎岖的公路上,车窗外,一座座古朴的吊脚楼依山而建,房前屋后到处古木参天,蝉鸣鸟叫。层层梯田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光。我依靠在车窗旁,对这片神秘而陌生的土地充满了遐想。
岜沙苗寨位于月亮山腹地,都柳江江畔,距县城7.5公里的老321国道旁。村寨土地面积为18平方公里,由老寨、宰革寨、王家寨、大榕坡新寨和宰庄寨5个自然村寨组成,共420多户人家,2100余人。
11月是拍摄岜沙秋收景象的最好时光。男人们手持禾刀,在田里收割糯谷,然后由女人们将谷物捆绑好,整整齐齐地码堆,而孩子们在收割后的田中捡拾遗漏的谷穗……晚一些时候,林间的山路上走着肩挑糯穗的男人,他们身穿无领右开衽、镶着圆铜扣的黑色土布衣服,下身是宽大的黑色直筒裤,身挎腰刀,头部四周剃得溜光,只在中间挽着发髻,一副古人的装束打扮。
最为奇特的是,岜沙苗寨很多男人常常扛着一把火枪到山里狩猎,极具野性。岜沙是国家允许保留持枪传统的唯一 一支少数民族部落,每一个岜沙男人,都有一把自制的火枪,那其实是古时候狩猎留下的习俗。
和充满野性的岜沙男人相反的,是针线不离手的岜沙女人。在村子里,我常常看到女人们聚在房前,一边聊天,一边纺线、织布、绣花,这样的画面总能触动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初到岜沙苗寨,和我交谈得最多的是村里的滚支书。他曾经在北京铁道兵团当兵,是岜沙少有的见过世面的人。老滚面目消瘦,沉默寡言,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坚强沉着的汉子。老滚告诉我,这里条件很艰苦,生活来源主要靠上山砍柴和出售一些自产的农产品。村里有一个小学,每到开学时节,老师就要到各家各户去做工作,即使不收学费,仍然有很多孩子不来上学——因为这些孩子要帮家里做农活,而且从小习惯了自由的生活,不喜欢读书。除此之外,老滚还给我讲了很多苗人的生活习俗,让我对岜沙有了初步的了解。
1992年冬
目睹原住民观念的变化
第一次岜沙之行十分短暂。回来后,我的脑海总是浮现出那里满目青翠的山峦、美丽古朴的木屋和自然纯朴的村民。于是在1992年大年初一下午,我离开喧闹的城市,第二次前往岜沙。
从凯里到从江的公路已经比3年前平坦了许多,在纷纷飘落的鹅毛大雪中,我抵达了村寨。这里没有内地节日的喜气和热闹,平静而安宁的氛围让人觉得舒服。孩子们用自制的简易木板车成群结队地从被白雪覆盖的山坡上滑下,其乐融融。
初三早晨,老滚带我去寨老贾拉牯家,看他用12个鸭蛋预测一年的吉凶祸福。寨老从各家送来的鸭蛋中,挑出12个煮熟,用来代表一年的12月。鸭蛋煮熟后,寨老会仔细观察每一个鸭蛋的蛋清,然后做出相应的判断。他说,蛋清里面有时会有红光,有时会有黑点,是吉是凶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他用这种方式预测一年的雨水和收成,为寨里的人指点迷津,驱灾祈福。
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了不少岜沙人,其中一位叫滚想元的年轻人多次拉着我表示,想要和我一起出去打工闯世界。我问他有没有专长,他摇了摇头。我诚恳地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滚想元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那一刻,我感觉到岜沙年轻人的思想正在慢慢发生改变。
当时的寨子里,已经开始有一些人走出大山,去寻找新的生活。27岁的滚拉道就是岜沙最早出去打工的人之一。1990年,他已经是3个孩子的父亲,妻子在检查身体时被告知又有了身孕。显然,依靠两亩多田地和上山砍柴已经不能继续维持生活了,于是,滚拉道在一个有雾的清晨,带上家中筹积的40元路费和两件简单的衣物走出了寨子,去寻找新的希望。
幸运的是,从江县城有一位老板正在找人到湖南山区种树,老板见滚拉道身体强壮,性格憨厚,就带他去了湖南。滚拉道从头学起,两个月后成了一名合格的园林工。此外,他还利用休息时间在一所小学当清洁工。辛苦了10个多月后,他带着打工赚的钱请假回到家乡。在芦笙节上,他让自己的4个孩子穿上了新衣,在村里引起不小的轰动。那一年的春节过后,滚拉道再次踏上去湖南打工的旅程,这次他带上了年仅17岁的弟弟……
2001年春
旅游开发后的岜沙
在1999年以前,岜沙并没有太大变化,人们的生活平静而艰苦。1999年之后,一些喜欢到山区旅游的人开始小批量进入岜沙。这时候我才发现:岜沙已经不是以前的岜沙了。
2001年4月,我在初春明媚的阳光下来到岜沙,村口的希望小学比前些年的规模大了很多,成为岜沙一个很亮的新景。在村外,可以听到教室里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很多游客已经同一些家庭贫困的学生建立了“一帮一”的助学。以前的岜沙人不会说普通话,进入新世纪以后,年轻人几乎都能用普通话和你交流,偶尔还可以听到调皮的孩子用英语向你打招呼。
某一天,吃完晚饭后,我在寨子里闲逛。走到小学门口,远远就望见有些教室亮着灯,走近一看,教室里坐着的竟然是一些20来岁的年轻人,都在认真地看书。正当我有些纳闷地在教室外张望时,我认识的刘成林老师在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又来了!”我点点头,问晚上怎么还来上课?他指了指教室里的年轻人:“我是来给他们上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