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角色不一样
1975年6月，电影《青春似火》摄制组成立了，由董克娜执导，阙文为副导演，主要演员：杨雅琴、辛静、李树君、鲁非。北影编导室再三强调，周总理在“四届人大”上提出要实现四个现代化，而《青春似火》的主人翁梁东霞与她的同伴，立志要把轧钢流水线改造成自动化，这个题材很好，实现四个现代化需要有这样一批有理想的青年工人发奋图强。月底，摄制组赴马鞍山钢铁公司体验生活。
说是下生活，时间仅仅6天。第三天下午，导演请我们三位作者对演员谈谈创作体会。肖马和杨履方要我发言，我便着重谈了工厂生活对我的启示所形成的创作冲动……
散会后，杨雅琴对我说，“你谈了许多工厂生活的故事，很多细节挺感人的，对我塑造角色很有启发。”她接着说，“剧本描绘了以梁东霞为首的一个青工小组，克服了重重困难，揭露了设计室主任余从吾的剽窃行为，完成了对轧钢生产线自动化改造的设计任务，这样的题材选择和立意都很好。”我高兴地说，“我们就是想塑造几个较为生动的艺术形象，来突破‘阶级敌人来破坏，忆苦思甜解疙瘩’的老框框。”杨雅琴说，“是的，梁东霞可不是斗斗斗，冲冲冲那种的弄潮儿，她是要带领青年工人攀登技术的高峰。剧本对这个人物刻画得很饱满……”她略一沉默，轻声叹息道，“说心里话，我对梁东霞这个角色没有把握。”我一怔，她何出此言？便说，“这怎么可能，你在《苦菜花》里演的娟子，多么可爱多么纯真；《侦察兵》里孙玉英，你把她演活了。否则，董克娜怎么会百里挑一选上你。”
听到我对她塑造角色的赞美，杨雅琴抑制不住地笑了。她笑得那么灿烂，在笑容中展显的明眸皓齿是那么动人美丽。然而很快她收敛笑容，问我，“导演凭什么对我有信心？”
“这还用说吗，你所创造的几个角色，个个靓丽清纯，人见人爱。董克娜说，杨雅琴不但漂亮，她的面容还透露出了丰富的内涵。”
“真的这么说的？”她白皙光洁的脸上漫上了红云，但脸色却渐渐凝重了，“也许我会辜负了大家的厚望。”
“别开玩笑了，你一定会成功塑造出一个新的银幕形象。”
“小曹，我讲的是真心话，我没有在工厂生活过，不知道钢铁厂的女工的生活状况，这几天虽然下厂，不过是蜻蜓点水，再过几天就要回厂进摄影棚了，你说我急不急。”
我相信她讲的是真心话。令我吃惊的是，她虽然已红遍全国，却没有半分的矫揉造作，居然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空虚。
“小曹，你有没有工业题材的小说，我想以此扩大知识面。最好是描写钢铁战线的。”
我告诉她这一类的书很少，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大厅里很静，剧组里所有的人都回房午休了。我说，“现在时间都排满了，否则我可以陪你去轧钢厂转转，感受感受现场的气氛也是好的。”杨雅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呀，真想去轧钢车间亲身体验一下生活，如果你能陪我下去，除了动腿，还得劳驾你动嘴，最好多讲一些有性格特色的女工的故事。”我表示乐意奉陪，“不过已经没有余暇可以随愿而行了。”她无奈地点点头。突然，她似有所悟，说，“轧钢厂不是三班倒吗，你可不可以今天晚上就陪我去看看。”我爽快答应了。
夜探轧钢厂
吃罢晚饭，我俩下山后各自骑上自行车（我帮她借了一辆）便出发了。一进入轧钢厂，出铁的悦耳铃声越来越响亮，铁流映红了夜空……杨雅琴惊呼道，“美，太美了！”路过平炉车间，恰好一列装运着钢锭的火车从炼钢平炉前缓缓驶出，从一根根通体火红的钢锭上冒出的一股股紫红色的烟柱扶摇直上，几乎触到低空的星星。杨雅琴像小孩一样跳下车子，情不自禁地拍手、雀跃、欢呼……进了轧钢车间，迎着热浪，看着从加热炉中窜出的柔软若水的钢材渐渐成型，杨雅琴兴奋得瞪大眼睛。她想走近几个头戴白色硬壳工作帽，身穿白帆布工作服的轧钢工人，我拦住了她。她在隆隆的机器轰鸣声中，凑近我的耳边加大嗓音，“你看，他们的工作服被钢花烫了那么多的小洞！”
我故意问道：“这种千疮百孔的衣服是不是很丑？”
“不，是一种美，就像维纳斯的残缺美，他们的工作服体现了一种残破的美！”
“为什么？”
“如果说，这是在创造中留下的痕迹，那么这些无数的小洞，使我想起了高温、火光，由红色液体凝结成的钢锭，还有轧钢工人忘我的劳动！”
看得出，此时此刻，她已没有其它的想法，只有感觉。她指着高于并横跨钢材输送带的栈桥，兴奋地说，“那个小桥，是不是剧本中描写的一个场景？”我说是的。话音未落，她小鸟似的把头一扬，以惊人的速度快步朝栈桥走去，我追上去拉住了她，加重语气说，“车间重地，闲人勉进。”她恍然止步，意犹未尽。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到了午夜时分，在我的催促下，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厂区。她余兴不散，悠然骑车迎着徐徐的夜风，深有感触地说：“在星空下观赏钢厂的夜景，加深了我的感性认识。钢材成型之前，在冶炼中既炽热又柔软，一经冷却成材，不但坚不可摧，而且有一种不折不挠的韧性，这就是钢铁和石头的最大区别！”
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短短的一句话，轻轻说来，却颇有见地。倘若心中无墨，何以文思敏捷！回到交际处时，她用央求的口吻说，“小曹，明晚再陪我去工厂转转行吗？”我欣然答应。
翌日，我俩又穿行在马钢的厂矿之间，焦化厂出焦时火光冲天形成的满天彩霞，轮箍厂万吨水压机下软如面团的红彤彤的钢坯……不断地掀起了杨雅琴感情的波澜，她无限感慨地说：“每一个车间，永远处在激情四射的亢奋之中；火焰一样流淌的钢水，无时无刻不处在快急奏的奔腾之中。”我说，“你在做诗。”她双眼晶莹，嘴唇泛出微笑，声音甜甜地说，“由感而发。”我发现，每到一处，她虽然被钢铁厂惊心动魄的气势所震撼，但是，她已开始把注意力更多地用在观察人的上面。在动力厂的维修车间，她一边打量一边琢摸一个年轻的女电工快捷干练的走路姿势，甚至紧随其后学着她的样子步履轻巧地走了一阵；在锻铆焊车间，她仔细观察几个女电焊工说话的腔调、脸部表情和每一个动作；到了铸钢车间，我们的头顶上响起了一阵又一阵急骤的铃声，抬首仰望，行车的挂钩上吊着钢水包从半空中缓缓而过。再纵目驾驶室，只见开行车的女工正在朝我挥手致意。我立即频频向她招手。杨雅琴问我，你们认识？我告诉她，那是我的同学，叫邵晓虹。
